隐秘的痛我遇见的乳房再造病人,都有一个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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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学庆,年生,浙江湖州人,医学博士,医院整形外科主任医师。

讲述/胡学庆

主笔/团团

编辑/木木

年,我回到医院整形外科的第二年,开始做“乳房再造”手术。

一开始,我很难跟人讲清楚,我是做什么的。听的人也不理解。

我求着本院乳腺外科的医生,帮忙让病人填写调查问卷。结果发现,大部分女性都对“乳房再造”一无所知。她们不知道乳房切除后,是可以修复的。

还有很多乳腺癌女性病人的家属,觉得再造“没必要”。

中国男人们以“爱”的名义,和患病的妻子说:我不嫌弃你,我不在乎,你不要去做乳房再造了。

13年过去了,这种情形没有根本的改善。从年开始,我做了13年的乳房再造,还只做了不足例。

这种情形很不正常。我觉得我得为此做些普及性的工作。今天,我想在“丑故事”,把“乳房再造”这件事,说清楚。

医院边长大的,从小立志当医生。

年,我被浙江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录取,正式开始学医。

我考进的是临床医学专业的重点班,全英文授课,那么多很长很长的专业名词,都得靠背。学西医,写处方得用拉丁文。处处都是挑战。

第一次上人体解剖课,我都没顾得上害怕。人体那么多部位,每个单词都是陌生的。老师一边讲,我一边飞快地记下来。

穿上白大褂,站在无影灯下,老师给我拍了第一张做解剖的照片。我把照片印出来给妈妈看。她很激动,觉得儿子当医生了。

很多年后,回过头来想想,还是后怕,有段时间我经常梦见解剖楼。

以下几段话,胆小的朋友可以略过,不听不看。

那儿阴森森的,楼上有个几百平米的水池,倒满了福尔马林,里面泡着一具具尸体。我们要用的时候,就去水池里捞一具。

解剖前,我们要集体向尸体鞠躬,尸体就是老师。8个人解剖一具尸体,尸体很宝贵的,只能用一次。

在老师的带领下,我们一层一层解剖,认识人体的每一个部位,一直到最细的细节。一具尸体会解剖一个学期,到最后就皮归皮,肉归肉了。

在中国传统观念中,死后要保持尸身完整,入土为安。捐献遗体的人不多,哪怕现在,要做出器官捐献的决定也不容易。

我很敬佩,也很感谢这些,为医学研究作出贡献的志愿者们。没有他们,就没有我们。

在中国,死和性,是大家“避而不谈”的隐秘区域。这是我们整个国家的一种意识共性,也可以说是一种“保守”吧。

但任何技术的进步,都需要有人鼓起勇气往前迈一步,医学更是需要不断尝试,不断突破。

多年以后,我在从事乳房再造工作时,更深地认识到了这一点。

年毕业后,我因为成绩还可以,留在了浙江大医院,进入烧伤科工作。

这一干就是9年。

烧伤科发生过很多“奇葩”的事,我有过不解和无奈的时刻。

听前辈说,曾经有一个病人,全身严重烧伤。他被烧得浑身没有一块好皮,又痒又痛,嘴巴张不大,眼睛闭不上,手蜷缩起来像鸡爪一样。

后来询问才知道,他是一个农民,家里着火了,他为了抢救一只猪,冲进火场里,结果自己被烧伤。

也许他知道这个后果,便不会冲进去了。

也碰到过,我们一群医生费尽力气救活的烧伤病人,跳楼自杀了……生命多宝贵啊,对医生来说,从死亡线上拉回一条命,太不容易了。

在烧伤科,我见到了太多痛苦、挣扎和绝望。

有的病人面目全非,家人看了都害怕,自己更是不敢照镜子。有的疤痕满身,疤痕还会增生,导致组织器官逐渐变形。

对许多烧伤病人来说,继续活着就是一种挑战。

这9年,我一边工作一边完成了浙江大学医学院外科硕士的学习。

但我内心深处的目标是,掌握一种可以带病人脱离痛苦深渊的技术,帮助病人重获希望。

年,医院辞职,去上海第二医科大学,攻读整形外科的博士。我希望给自己三年时间,沉下心来做研究,掌握一些最新的方法和技术。

我在学校隔壁租了一套房。太太也为了我,把工作调到了上海。

我(左二)和博士同学们

整形,plasticsurgery,意思是可塑造的,这是科学与艺术的结合。

整形外科是从战争中发展起来的。一战有很多受伤士兵,断手断腿的只能佩戴假肢;二战的时候,整形技术已经发展得很好了,可以再造耳朵鼻子。

中国的整形外科在世界上是领先的,比如断指再植。当年中国整形外科的创始人,也曾在国外进修学习,也参加过很多战争,可以说,是战争“培养”了整形医生。

从一开始,整形的功能就不仅仅是医学的功能,还和人的心理重建相关。

整形技术,可以让病人恢复生理机能,重建人体的外形、功能,更重要的是,让他们能够重返社会,回归普通人的生活。

年,我博士毕业后回到浙二。是啊,腆着脸跟大家说,我又回来了。这次,我换到了整形外科。

年,我去美国克利夫兰医学中心整形外科,还有医院整形外科,进修学习。

在美国克利夫兰医学中心进修

从国外回来后,我正式开始做乳房再造手术。

这是我来到浙二整形科的第二年,在很多人看来,开展“乳房再造”这个项目,是“多此一举”的。

确实有很多患乳腺癌的病人,还有她们的家属,觉得再造“没必要”。

可是切除乳房的女性们,离婚率非常高,夫妻生活不和谐,心理不健康。

我遇到过,跪下来哭着请求医生给她做乳房再造的病人,手术前需要家属签字,家属一句“没必要”,就否决了。

你们问过病人的真实想法吗?你们知道失去乳房对于女性来说意味着什么吗?

曾有病人告诉我,自从切除乳房后,她觉得自己不是个完整的女人了。不敢脱衣服,不敢照镜子,不敢面对自己残缺的身体。

她把自己裹得很严实,看似乐观的样子,但从不跟别人提起自己患过乳腺癌。除了医生和丈夫,周围人也都不知道她切除了乳房。

为什么不做乳房再造呢?

有些病人觉得自己得了癌症,能活着就不错了,根本没有想别的。

但真实情况是,治好癌症后,还有漫长的日子等待着她们。她们看似回避,遗忘自己的“残缺”,但每一天都在否定这样的自己。“不接受”自己就意味着“自我折磨”。

而且,乳房再造,不只是为了美观。有些单侧切除乳房的病人,不做再造,身体会逐渐失去平衡,慢慢的,脊柱侧弯,身子也歪了。

很多情况下,乳房再造是非常必要的。它不仅仅是美容,还是救一个人,救一个家庭。

作为医生,我能理解,做再造手术,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,也需要承担许多痛苦。

做与不做,是个人的选择。但至少,我要告诉病人,有这个技术,有这个可能性,你哪怕切除了乳房,也可以再造,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。

根据国家癌症中心年中国最新癌症报告,女性恶性肿瘤发病首位是乳腺癌,每年发病大约30.4万人。这个数据还在上升。

许多女性得知自己患了乳腺癌,整夜地哭。这并不只是为生命担忧,而是因为,乳腺癌的根治方法,是切除乳房。

我曾去国外进修学习,发现西方社会,乳房再造技术很先进。在得乳腺癌的病人中,有70%-80%会接受乳房再造手术。做完再造,病才算治好了。

但这个数据在中国,只有5%。

医院普遍觉得,杀死癌细胞,任务就完成了。至于是否要进行乳房再造,不重要。

做不做的决定,应该由病人来做出遵从内心的选择。

与来自美国的过力非教授一起,进行乳房再造手术演示

这么多乳房再造病例中,我印象最深的,是一次失败。

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女孩,她得了乳腺癌后,做了切除乳房的手术,再进行放疗。她找到我,希望做乳房再造手术。

切除乳房后,一侧的胸是完全平的,愈合后还会有一条长长的疤痕。因为放疗,她的整个胸壁都是硬的。

研究后,我们决定使用假体给她做乳房再造。先在她的胸下皮肤里塞一个扩张器,每过一段时间,往里面打生理盐水。

胸口会慢慢鼓起来,等扩张到足够大的时候,拿掉扩张器,换成假体。

她很坚韧也很配合,因为皮肤硬,扩张会非常痛苦。每个礼拜打两次水,她痛得满脸泪水,也强忍下来了。

扩展持续了三个多月,正式进行手术。但她的皮肤条件实在太差,放上假体后,皮肤不能愈合。还是感染了。

我们把假体拿出来,给她治疗感染。第一次手术是失败的,我觉得很对不起她。

我很诚实地告诉她真实情况,做乳房再造,她的限制太多了。原本我们计划将她背部的肉转到前面来,但这会留疤,也会造成一定的背部畸形。

她还是一个正在谈恋爱的小姑娘,这样的创伤,她不能接受。她也没有继续做其他方案的乳房再造。她知道我们尽力了。

到现在,我也不敢去问她,情况怎么样了,只是听说她已经和男友分手了。

有些缺失,不仅是身体的残缺,更是心里的黑洞,会跟着你一辈子。

提起整形外科,有人会问:“哦,除了割双眼皮,你们还做别的吗?”

再听到“乳房再造”,这些人第一反应是:“这个还能再造吗?这个需要再造吗?”

乳房再造的技术应用很广泛,不仅针对乳腺癌患者,还有许多患巨乳症的,需要隆乳的,修复乳房下垂的,都会用到。

我希望更多患者能够了解到,目前已经有技术可以帮助她们。我也希望更多的优秀医生能参与进来,推进这项手术的普及。

相比整形美容,做乳房再造能赚的钱很少,手术费用只需要两三万,而且手术难度非常大。

每次手术都需要长时间的投入,多次和病人沟通,要缝合每一根血管,解决排异问题和血供问题,还要保证美观,留下尽可能小的疤痕。

乳房再造的技术已经越来越成熟,但还没有一套标准的步骤。这是一项非常个性化的手术。

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不同,术前我们会和病人深入沟通,了解她们的需求。

手术需要进行多次,一般会用病人身上其他部位(比如肚子)的皮肉转到胸部,做成乳房的形状。第一次手术会进行7-10个小时,病人是全麻的。

我有一套自己的手术器械,是德国进口的。一个专门听血管搏动的多普勒,还有一副定做的眼镜,上面带有两个放大器。它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朋友。

十个小时的手术,需要精神高度集中,对于其他外科手术来说,主刀医生做完主要步骤就走了,但我们整形外科医生,必须要做到最后一针。

缝得好不好看,直接决定了手术效果。开始缝合,手术才刚刚开始。

以前在学校实验室里,通过缝老鼠尾巴反复练习:在显微镜下看一条条静脉、动脉,并一一对应连接起来。手要很稳,呼吸也要稳,手眼要协调。

累得动不了的时候,我的神器,就是一瓶冰可乐。咕咚咕咚喝下肚,提神醒脑,再继续战斗。

第一次塑形手术完成,我们会根据病人已有的乳房形状再做调整,尽量做到和另一侧完好的乳房一样大小,再用白胚做出乳头的形状,看起来非常逼真。

第二次手术只需要局部麻醉,个把小时就能完成。

再造后的乳房形状样貌都和真正的乳房非常相似,只是没有知觉,乳晕也没有颜色。

有些病人会在疤痕愈合后,找纹身师做出乳晕的形状和颜色,效果也还不错。

修补乳房和修补身体的其他部位一样,都是修补。只是作为医生,我们不仅要考虑是否再造成功,还要考虑美观程度。

做出来的样子,是病人今后每天都会看到的身体的一部分,是要时刻接受检验的。

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每次做乳房再造手术,就像打一场持久战,需要耐心、专注、毅力和决心。

从年到现在,我做了13年乳房再造,但还只做了不到例。

开展这个手术太困难了,让病人和乳腺科的医生了解并且认可,需要漫长的过程。

我遇见的乳房再造病人,都有一种共性——隐忍。这是中国女性的共性吗?

与其他病人不同,她们在医生面前不愿意分享很多,甚至对自己的真正的需求避而不谈。

她们来我这看病,想要做乳房再造,但却希望我写一个别的什么病症的名字。似乎做乳房再造这件事,她们并没有从内心里认可它。

术前分享时,有些病人会提起自己得乳腺癌的经历,难得敞开一点心扉,快要哭的时候,也是侧过脸去,再不多谈什么。

大部分做乳房再造的病人,都是较有“自主意识”的,她们更在意自己的想法和感受,很少有人是在家人的鼓励下来做手术的。

在这些病人的朋友圈里,看不到她们患病的任何蛛丝马迹,你不知道她得过乳腺癌,不知道她曾切除过乳房,也不知道她选择了再造……

有些病人会告诉我她们心里的痛苦,家人的不理解——那也只是寥寥数语。大多数病人是缄口不语,她们会觉得,医生问那么多干嘛,把手术做了就行。

有第三者在的时候,她们宁愿和我这个整形医生是不认识的。

中国就是这样一个“隐秘”的社会,在许多人光鲜的外表下,也许埋藏着深深的痛。

切除乳房后的她们,把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来,恐惧和绝望留给自己。她们的遭遇,身边人也一无所知。

在手术室里,准备麻醉时,我会握住病人的手。有些人会紧紧握住我,也许是恐惧也许是期盼;也有些人只是轻轻捏我几下,手里藏着的语言,人人都不同。

做完乳房再造手术的病人,成功几率还是非常大的。出院的那一刻,病人有许多感激的话语。但在这之后,她们选择忘掉这件事,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。

但你能明显感觉到,做完再造手术的她们,有哪里发生了变化,就像干涸的土地上,开始萌发生机。

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的妻子,也得了乳腺癌,我帮助她做了乳房再造的手术。在治疗癌症期间,她的情绪非常低落,也时常抱怨,为什么得病的偏偏是自己。

切除乳房后,胸前碗口大的疤痕,时刻在提醒她,你曾是个癌症病人。

做完再造手术,我明显感觉到她不一样了,人更有精神,也更放松了。那种紧绷着的,包裹着的感觉,逐渐消失。

同时,她也不愿再提起这段往事。

每年5月5号,是“无癌无忧无缺无憾”公益日。

我们资助病人,免费做乳房再造手术。手术过程会进行直播,当然脸部不会露出。

慈善机构希望患者出来分享自己的经历,女孩在工作人员好说歹说之下,终于同意分享,但临时还是变卦。

最终我们找到北京的一个女孩,到会议现场分享。全程她都带着面具。

这就是“乳房再造”很难普及的原因,没有人分享,就意味着无法让更多人知道,什么是真正的“乳房再造”,它到底意味着什么,它为病人带来了什么样的改变。

在中国,有关“乳房”的一切,都是隐秘的,是不可言说的。

让人气愤的是,还有医院,有进取心却没有专业知识的医生,为了标新立异,强行做乳房再造手术。

结果可想而知,手术一塌糊涂,做坏了的病人,极力劝说病友们不要尝试乳房再造。

这些无知无畏的医生,没有责任心。在他们看来,乳房再造手术,只是他们职业生涯的一次冒险,一个有噱头的奇招。

看到这样的案例,我恨得牙痒痒。这么多年,我们好不容易做了这么多工作,就是为了能帮助真正有需要的病人,帮助她们重新回归正常生活。结果这帮人来捣乱。

做医生,是需要一颗慈悲心的。你得把病人当作自己的家人来看待,绝对不能拿病人去冒险。

整形外科的手术,是一种“遗憾的艺术”,永远不可能做到最好。我们只有不断努力,不断进步。

直到有一天,无限趋近于完美。这是对病人最好的交代。

我分享这些,是希望能让更多人知道,可以做这个手术,有医生会做这个,以及,希望家属们可以多一些信任和支持,让有需求的女性,自己做选择。

在手术室里遇见的每一位女性,都非常隐忍,她们遭受过各种打击,耐得住的痛苦,没有被击垮。在她们的眼神中,我看到了勇敢和希望。

有个念头已经很长时间了,我希望能和艺术家合作,做一场关于“乳房再造”的艺术展,用艺术的形式来表达对女性的赞叹。

我希望唤醒人们的意识,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完整。

现在,我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,有时候早上进了手术室,半夜才出来。

有空的时候,我就四处讲课,告诉更多整形外科的医生,乳房再造的理念和技术,分享自己的经验和研究成果。

多培养一个优秀的医生,社会上就多了一分影响力,患者也多了一分保障。

我的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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